西郊遗事

司马懿顶着个大黑眼圈爬起来,才五点多。日光惨惨淡淡,吝啬地只给早醒的人投一片白影子,从窗帘里透出一条细细的白。

老曹薨了,今天大家不用干活,他只想睡饱觉,奈何脑子不给他机会,醒得比平时还早。 

 

他拉开窗帘看看,过早的天空之下是彻底安全的寂静,无需担心任何窥探或僭越。再多的波澜要等到发丧之后再谈。

他在床尾坐了一会儿,老曹昨天走得急,谁也没料到。昨天一直忙到夜里两点,多少累过头了,情感上和生理上的都是如此。

 

他回头看看曹丕,眼睛还没适应雾蒙蒙的光线,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。曹丕睡得稳,没有要醒的意思,裹着被窝,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草窝脑袋。

 

葬礼定在西郊殡仪馆举行。 

说是葬礼,也只是个遗体告别仪式。

 

他不懂曹氏为什么如此钟爱西郊殡仪馆,那里让所有死人和活人的最后交际都留在那里,在那个荒凉的场馆上空打出一个人情的死结,让所有未了的事业、未说的话都埋葬在那里,无处生发,聚起一团令人压抑致死的云。

 

那应当算是个种子,只是时候不对,没能生根发芽。

西郊荒地和那个平坦的建筑是个诅咒,迎来送往,生意兴隆。 

 

他去过不止一次了,他也一次也不想再去。那里冥冥中有一条锁链,一头系着他脖颈,一头就栓在殡仪馆的门廊柱子上。 

他预想自己恐怕有一天也要被推进去,还不知道彼时是谁给他发丧。

 

他睡觉怕风,晚上都不开窗户,两个昼夜没有对流的空气像一潭死水,阴翳沉默,一言不发,消弭了窄小空间里的活气,桌上放的一盘葡萄氧化干瘪得厉害。

 

窗台边的那盆文竹快和日常杂物融为一体,花盆里还有两个烟头,无色的日光穿过那些细密的深绿叶子,在地上造出一个虚幻的影子,土壤里的烟灰泡得发了卷,显得惨淡又无情。

 

-

 

他坐在马桶上先查了查日历,遗体告别是个周四,下午三点。 

他身份尴尬,按理来说应该位列曹家的这些小辈之后。奈何他还要和曹丕一起操办丧事,又被拉了上来,并列在最前面。

 

他庆幸已经不再是封建社会了,不然就这一场丧事,把他命都要消减了半条。 

他把厕所门关起来,打开换气扇,点根烟,先想想要从什么事做起,他倏忽觉得自己仿若田螺姑娘,等二公子睡醒,自己已经做好了大半事情。

 

安排好葬礼大部分时宜,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无比强烈的荒诞感,似乎他拿错了剧本,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,像演员走错了舞台,像个局外人。

 

上次给人写讣告几乎是十年以前的事,彼时还在上学,在宿舍里穿个裤衩子翘着腿点根烟,慢慢敲键盘。那时候还明码标价,二十元四十五字。 

漫天要价,天街里卖字的神汉也没那么贵。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不少人来求他写,来钱来得像见了鬼一样,简直是财源广进,提前就业,赚了第一桶金。

 

隔壁人家门头上贴的红纸金字的八方来财,居然连一纸讣告都不如。 

那时候年轻,也不觉得赚死人钱会心寒什么的,追根究底,把人称斤卖了也不过如此,况且可能还不及这白纸黑体初号字明目张胆写出来的判词贵。 

 

若干年过去他觉得因果报应在那时候就注定了,比西郊的荒草来得更草,更隐秘,更追悔莫及。

 

烟味留在厕所里消解,他从厕所里爬出来,坐到电脑前面。

彼时都是写不认识的人,这次是写自己老板。指头对着键盘,脑子对着空荡荡的word犯难,幻想是否有一天曹丕也会在这里给自己写一纸讣告。听起来还是挺浪漫的。

 

查讣告格式先晃荡了半个小时还多,格式都是心里明明白白的东西,不过是找个理由给自己怀念罢了。 

毕竟是自己老板,讣告之外的东西会多想一些,多怀念一些。

 

每次他写罢某人的讣告,关掉word,都意识到某个人的人生终于结束了,就会有点头晕。那些人经历的一切事情被他概括压缩起来,用那些放在谁身上似乎都合适的字字句句。和其他惨白的讣告待在一起。期盼一次张贴,一次宣告。

 

他细想,太平间也如此,像一栋虚构的单元楼,热热闹闹,每个房间都有事在发生。他们又在等什么呢,所谓住在太平间里的人们,等一个太平盛世?等一个无惧死亡和痛苦的太平盛世吗。

他默默在桌垫上描写了太平间,看着光面的铜版纸,突然无来由的偏头痛起来。

 

-

 

说来奇怪,平时希望老板早死,真到了现下的时候反倒想不起来他的什么苦大仇深的罪过。 

曹操在后事上是个明白人,不要大操大办,没有那个年纪的大资产阶级的通病。还早早招呼好了后辈和诸多女朋友,立了储分好了财产划定了三八线。给他们省了不少操心的事情。 

 

昨天早上他还起来去一趟医院汇报工作,下午人就没了。他挠挠头,生死有命吧。听说是睡梦里走的,没什么痛苦。挺好,希望自己走的时候也能简单点。 

 

键盘有点滑,或许是以前沾了薯片渣的缘故。 

讣告写得很快,毕竟官样的东西,没什么发挥的空间,想通透了再下笔那就是几分钟的事。

 

有人把写东西叫做请神上身,认为灵感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病。不知道写讣告是否也如此,需要借一个与己无关的魂灵才能下笔。

罢了他对着字纸沉思,曹丕还在睡,打印机一开难免吵醒了人。只好改成一个邮件发过去,补眠一觉再论其他吧。 

 

-

 

他痛恨死亡,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,只是因为要加班。

老板死了,要加班。

好容易到了周日,迷迷瞪瞪睡到中午,晕乎乎醒过来,伸个懒腰反而还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,有点痛。

自觉是没有二十岁年轻小伙的精力了。

 

噩梦一个接一个,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内容,他可以就此轻易地把那些幻景归结为西郊的不请自来的诅咒。

他爬起来,洗个头,曹丕问他,要不要来接他,他说不用,我自己去。迷迷糊糊找衣服穿,收拾东西,在小区门口找了辆共享单车,慢悠悠骑着去。

 

天阴,风很大,一切都如此阴翳而少语,符合一场追悼会的风格。云低低地压着,不给活在地上的生灵仰头的机会。路上人很少,越往西越是荒凉。

他痛恨城市规划,怎么不把殡仪馆开到市中心来,免得加重他的精神衰弱,增加交通事故发生的几率。

 

西郊殡仪馆,青松厅。这死人待的地方还挺风雅,莫非走廊上还有“曲径通幽”等等字样。

据说遗体告别还得排队,要是没钱没势的,放到尸体臭了可能都赶不上一场葬礼。

 

等司马懿走进厅里去,里面已经站满了人,放满了花和花圈,还有白花花的悼词。他随意看了看,亦是送给任何一位事业有成的老板都行得通的套话。

 

一个个矗着的穿黑衣的人像一群缄口不言的乌鸦,曹丕被他们围在中间。

是个眼圈红红,还有眼袋的乌鸦。

人似乎都不愿意相信乌鸦的灵智,自从第一个论断乌鸦是邪恶的化身之后,所有乌鸦都不能幸免。

 

可怜他的憔悴,可以归咎为一种大族才有的悲伤和痛苦。或者同时也能说是一种贵气,司马懿说不上来到底要如何形容那种气质,过世的曹操,曹丕的兄弟姐妹,似乎都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赋诗一首的从容。

 

怔怔地看了半天曹丕,他这才发现他似乎穿错了衣服,衬衣并非素色的,上面还有格子暗花。而且这件衣服并不是自己的,怎么看怎么不合适。

恐怕曹丕也看见了,只是无暇关心。

 

很快他成为了第二个人群的热点,陷入那些无妄的闲聊和不怎么真实的悲伤里去。

到了献花的时候,他带去的一捧小小白菊在各式花圈和众多花团之中显得简陋不堪。他疑惑,哀悼的场合难道不该都是白花吗,怎么还会有开花店的架势。

可怜躺在棺材里的死人,无论是谁,都变成了他人献媚邀宠的理由。

 

有人也同时在灵前放了一盆相同的白菊,他抬头,看见低眉敛目的曹丕。正在理那些花枝,让它们舒展开,不被别的花压倒。

 

两人都留意到了彼此带来的花,两丛小小的白菊。

到底他们心意彼此相通。

 

躺在棺椁里头的曹操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。他的表情神态无法再震慑他人了,失去了一切或悲或喜的魔法效力,只是一堆不会说话的碳化合物。

厅里充满着絮语,但也可以说是十分安静。情感的吵闹干扰不了现世的平静,只需要装作看不到它们就好。

闭上眼睛的老人没有再操心什么事情的余力了。

 

-

 

直系亲属在遗体告别仪式之后,把宾客十里相送,做完那些必要的礼节仪式,再把老曹推进火化炉,人群散得差不多了,剩下的人只属于曹家,而非曹氏。

司马懿也在场。他见过烧骨灰的,虽然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收到一个小小的盒子,实际上骨灰并不只有这么一些,烧出来的比装进去的多得多。 

 

能被选中放进盒子的,比其他那些更幸运。剩下的那些就是没烧化的或者是颜色不好的骨头,甚至是一些术后的身体残留物。丢弃,或掩埋。

他的一个旧友曾经给脊柱做过几次大手术,和他熟识的人们却在他火化之后才知道,他身体里嵌着如此多的钢钉和钢板。算得上是触目惊心,见者落泪。

 

他觉得老曹有点缩水,或者是因为疾病,或者是因为死亡。变小了那么一点。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身上的威压和气场消失了。后来他面对着相似的场景,肯定了自己当时的论断。

 

他从到曹氏的第一天开始就害怕曹操。那双眼睛的凝视和其下隐藏的阅历,野心。他本能地感到恐惧。曹操和他单独谈过。你支持老二,这是好事,相应的,任何结果,回报或者是失去,都应该考虑进去。要是看到了底,无怨无悔,就放手去干。

他答,他并没有想,得失都无所谓,帮助二公子只是私人的情谊。

曹操冷笑,你想过,你比谁都清楚。

 

后来他想得太久,超过了这几句话应有的价值。最后变成一个梦魇,不可说不可思。那是一个强塞进来的棱块,他从来不抱希望,所以失望也就是无稽之谈。

 

他盯着曹操灰败的面孔,恍惚又听到那些话,像讣告一样的判词一句句写下来,你的每一个过错都是自己书写的。血在你的手上,你是个精明的算计者,路是你自己选的。远离苦痛和告别的乐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美丽,富饶,且绝不欢迎你。他下意识抓紧了曹丕的手。

 

从他进入曹氏到如今已经是十几个春秋过去,曹操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?恐怕是某次酒会过后,他表明立场站在曹丕的一边的意思被发现了。

大家族里最敏感的就是血缘,权利,而非亲情。自己从那时候就注定深陷其中,和未来继承者的命运像是两块肉被塞进绞肉机,之后都是同样支离破碎,同样的一片深红浅红。

 

沉重的炉门合上,尸身烧得不会太快,他好奇会不会有亵渎的味道传来。曹丕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。他回头看那个长条形的炉子,突然感到一阵反胃,跑到外面的荒地上吐了。

 

冷风对于每个人都有相似的待遇,绝不偏袒。吹得脸皮连着头发都乱七八糟,曹丕给他递纸,他把纸捏在手心里,扶着胸口吐得五脏六腑都翻过来了。对着这片荒地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自我反馈。

 

说来奇怪,先前对着合眼的安详老曹居然毫无感想,这时候却后知后觉反应起来。或许是曹公好梦中杀人,给人一种能随时爬起来给你一刀的直觉。

只有烧成了灰才让那些恐惧他的人彻底安心,而这安心并非免费赠送,必要拿走些什么东西。他想,之后得给老曹上几炷香。

 

最后盛进盒子里的骨灰安安稳稳的,这个美好而不会言语的意象能让人把逝者浓缩成不大的一团,有种奇妙的感恩之情油然而生。

曹丕稳稳抱着那个盒子。进香的时候,只剩下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了。司马懿在外面等,灵堂日日夜夜灯火不息,人都死了,还浪费这些能源做什么。 

 

他默默地自己想着,或许是因为平时没有人来,孤独过甚,只好拿点暖色的灯光来慰藉。他哑然,死后凄凉如此,还不如扬了这一抔灰土,到时候还可以在风里相见。

 

送走了别人,他和曹丕回到车里,

曹丕问他,他穿的是不是自己的衣服。

他坦诚说,是你的。起来的时候睡迷眼了,分不清。

 

太阳下山得早,西郊昏沉沉,黑洞洞。像个吞食一切的大口,丧事到这里差不多就算完了。他觉得什么东西被掏走了,谁也不说话,他相信曹丕也有相同的感觉,甚至更加强烈。

 

到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一个人确确实实离开了,属于曹操的那部分彻底被剥离了。那些记忆成为一个制作好的标本,只有过去而没有未来。

 

车里一盏小灯照亮一个小小的锥型区域。其他空间漆黑地沉默着,曹丕电话响了,看了眼号码下车接电话,他回来的时候的时候,汽车广播电台放着首老歌,

“其实爱对了人,情人节每天都过。”

曹丕坐回车上,黑暗也又落回他脸上,让他恍惚以为是幻觉。冷色调的黑暗,荒野里的雾气已经升起,太阳的残光只在天空一角。

 

“今天好像不行。”

“什么?”司马懿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,下意识地问了一句。

“情人节。”

“至少别在这里吧。”

两人都笑了,商量好明天去收拾老曹的旧物,算是把这件事告一段落。

 

-

 

司马懿倏忽想起他刚到曹氏入职的时候,过去太久了,那时候听见同事八卦,说曹总的儿子两天读完了《桃花扇》。那时候他吐槽这小孩将来必然是个惊才绝艳的文青,应该送进国学班去深造。

谁也没想到曹丕有个在才情上后来居上的弟弟,而曹丕似乎生来就是那个应当继承家业的儿子。当个文青是不可能了。

 

人不能包揽所有头衔,所以后来迎此殊荣的都是他弟弟,他也从善如流地不赋诗不风雅,把那些机会都让给自己弟弟。

日子过得很快,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。

电台不知道拐到哪个台去了,等他回过神来,夜空黑漆漆,头一回觉得城里公路也不是很亮,听得李香君唱“回头皆幻景,对面是何人”。

 

-

 

等回到公寓,洗干净了都埋进被窝里,好像没什么话可说。关了灯谁也睡不着,凝视着同一片黑暗就当做间接对视了。

司马懿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他是被曹丕弄醒的。曹丕整只埋在被子里,伏在他胸口,像是在哭。

 

他拍拍曹丕的背脊,湿漉漉,凉透了。夜里一直都很静,曹家任何一个人都能哭,在病床前,在灵前,在任何地方。可是曹丕不可以,他不能被认为有任何脆弱的嫌疑。

自此他只能和他父亲一样,成为那种能威震一方的领导者。曹丕来握他的手,就像在火化间后面的荒地那里司马懿朝他做得那样。手心冰凉黏湿。

 

后半夜过得平静许多,除了一滩小小的湿痕之外什么也没剩下。醒来又是一场太平盛世,国泰民安。

 

-

 

后面的故事也大抵如此,彼此扶持相伴而行的日子过得太快,像个如梦似幻的温柔乡,总让人觉得还不够,还不够。

到了最终临了的时候才惊醒,哪里有什么温柔乡,任何人山穷水尽的时候都只剩下英雄冢。难以置信,在这个光焰照人的太平盛世之下依然还有如此多的告别和痛苦存在。

 

曹丕死了,这似乎给诅咒开了个头。

他又写了一纸讣告,这次却没有上一次那么艰难,写得熟练无比。他很惊讶本以为他会花掉于此十倍的时间的,租借一个魂灵只是谬论,结果他只是发现他灵魂的痛苦不必干扰身体的正常工作。

 

他独自回到公寓时,天空正呈玫瑰紫,远处飞机经过的白尾迹是一道狭长的豁口,蝴蝶标本似的摇摇晃晃。他走进卧室看他的文竹,斜照进屋的最后一缕日光已不再纯净,像是掺杂血丝。

 

浇水。他头一次把那些烟头从花盆里捡出来,朽烂了的海绵头质感令人作呕。他不再需要和别的什么共生了。

 

这次是他去扶灵,走过门厅的时候,他突然发现,那根似乎无形中系着他的锁链已经荡然无存。他没法再感受到阴魂的那些遗言,听到那些东西需要情感和余力,显然现在的他已经把它们消耗殆尽。把曹二送进去几乎花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
 

这次来的人比上一回的还多,曹氏正在欣欣向荣地腾飞。他成了乌鸦群之中的焦点,毕竟新继承人年纪还太小。

 

他悄悄掐了一把曹丕凉凉的面颊,你个混蛋。

可是躺着的这个混蛋太累了,死了或许是个安静简单的结局,他没做完的事,自己可以替他来做。

他想起过去的日子,像一玻璃瓶牛奶翻在床单上,沿布褶顺滑地细细流开,收不回来了。

 

每次到西郊的时候,都忍不住要吐。

吐得开始反思自己当年犯了哪些错,一桩一件地数过来,翻来覆去数个几遍才慢慢消停。他知道青春一去不复返了,有时候也会怀念过去。

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,一般职员和老板的公子。但这不妨碍他曹丕坐在马路牙子上对着洒水车朗诵波德莱尔的日子,

“我有时觉得我的血在奔流

仿佛一道涌泉有节奏地啼哭

我听到泉水汩汩长叹息

可摸来摸去,却摸不到伤口。”

 

相似的事他已经很有经验,他可以再做一遍,他可以信任自己做得比上一回更好。只是事与愿违,他输在自己身上。

自己活到了最后的最后,赢了所有人,也失去了所有人。

 

每次只有当丧事办完,尘埃落定,他才有闲暇感受到确实有什么人永远地离开了。只是这一回尤为痛苦,活生生的两个人被拆下了一个,只剩下照片,香烛,金纸,静静地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。有时候还有一碗白米饭,不过到最后都是他替他吃掉。

但那些留在盒子里面的骨殖,将永远孤独地待在那里,和他的祖祖辈辈一起。

 

他后悔了,他应该矫诏,声明曹丕想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大海里,好有一日在北太平洋相遇。

他不敢想下去,有时候他也会有次怀念封建社会,一方土冢,彼此仍有相遇的机会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与得失都牵系在曹丕一人身上,自己无处可逃。

 

“回报或者是失去,都无怨无悔,路是你自己选的。”

他既可以说是胜利,也可以算是失败。毕竟曹氏的新继承人在他的目光之中也成为了他的前辈的样子,曹氏的路还很长,这条路也必将混入他们的心血并最终付与他人。

而他也在有人问起有关曹丕的遗事的时候只是微笑,避而不谈。
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他知道底下的人无需有生者的担忧,自己想说的话,要留到最后,亲口说予他。

 

-

 

读书那会儿,算卦的人说他能活九十岁,他当即破口大骂,自己没法更清楚自己了,这是个抽烟喝酒的主,活到九十那是老天爷犯贱。

算卦的还说,他会功成名就飞黄腾达。他不信,彼时他只是把这些当做茶余闲话。

 

他站在西郊的冷风里算是明白了,他后来还会再来这里一次,再来很多次。活得太久或许就是诅咒的真实面目,彻底的孤独。

 

不过眼下尚且不必担心,日子还很长。

他捻灭了烟,头疼得厉害。隐隐约约听见那电流音夹杂的电台声音,

“回头皆幻景,对面是何人。”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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